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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停在长宁区中心医院,小穆扶着莎比来到急诊室,让莎比进去。自己
坐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早春的深夜,还是寒冷得很,从廊道尽头穿过来的冷风,
吹在身上,令人感到有一些索索发抖。小穆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在廊道上晃荡
着,见到急救室里倒有不少病号,有一个病号床前,围着许多人,中间的一位年
轻女性,挂着水,枕边摆放着氧气瓶,面无血色,眼睛闭合得很紧,听边上围着
的一群人的议论,好像该女人服毒自尽。在城市的深处,交织着剪不断、理不乱
的恨爱纠葛,最终都归结到医院里,然而医院只能医治肉体,不会关心灵魂。这
念头一闪而过,小穆更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夜深时分,医院里的痛苦没有减轻,
这里揭开的是再也无法让人容忍的真实的恶梦。
这么来回一晃荡,消磨了不少时间,终于看到莎比走了出来,小穆赶快上前,
扶住她,问她怎么样?莎比说,没问题,医生说叫你进去一下。
小穆茫然无措地走进了急诊室,一个中年女医生把隔开房间的帘子拉开半边,
一边问道:「你是刚才那个病人的家属?」
「恩。」小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是她男朋友?」那女医生掉过头,扫了他一眼。
「我们住在一起。」
「你知道她患了什么病吗?」
「不知道。」
「那个病是她的,责任是你的。宫颈炎知道吗?」女医生坐了下来,直视着
小穆,「这种病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性生活造成的。」
「她发热也是这个原因吗?」
「这是炎症所致。为什么你们男人非要这么对待女人?你们住在一起,这是
道德问题,我没有权利问,但对女人为什么下手要这样狠。她的宫颈有重度损伤,
外阴也有一些红肿……我搞不懂,对你们男人说爱可能有一点奢侈,但总懂得要
爱护女人吧。女人好像很柔韧,但女人很脆弱。」女医生仰脸冲小穆说道。
「我没有啊……」小穆懵懵懂懂地承受着女医生的狂风暴雨。
「我不想找你谈这些话,我是气不过。我只要求,你对她好一点,这是我多
余的话。作为一个医生,我不应该说任何医疗之外的建议。行了,你走吧。」
「医生,那是不是要紧?」
「怎么能不要紧呢?在医生眼里,什么都是要紧的。她能康复,全看在你。
具体的治疗情况,我告诉她了。还有一点,在半个月内不能有性生活。」
「我……没有。」小穆被医生抢白得满脸发烫,却辩白不出任何一句话。
「我要说的,就这几句话,你走吧。」医生鄙夷地看着他,令小穆无地自容。
小穆尴尬万分地走出了急诊室,见莎比索缩着坐在椅子上,像一枝遭遇到寒
风的迎春花。今年冬天的气候有一些奇怪,初冬的时候,气温特别暖和,一些乌
鸦嘴的科学家开始断言今年是暖冬,上当受骗的何止是人类啊,连上海的迎春花
也以为春天到了,突然齐齐地开放,没想到,后来的气温急剧下降,迎春花遭此
大难,枯谢零落,惨不忍睹,此刻,莎比的样子就是这样。
小穆本来想发作莎比一下的,自己平白无故地遭受到医生一顿教训,这都是
哪一码事对那一码事嘛,但看到莎比娇弱的身体,他把心中的一腔怒火压了下来,
他对莎比说,「好一点没有,走吧。」
「医生说了什么?」莎比站起,小心地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叫我要照顾好你。」
「真是麻烦你。」
「别说这话。她以为我们住在一起。」
「不好意思,带累了你。」
「没什么,其实我们的确是住在一起啊。也算是室友吧。」
「小穆,你的心真好。」莎比轻声地说道。「幸好遇上你。」
「我们倒有一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小穆觉得莎比很可怜,心中的不快,顿
时转化为一丝温柔。对病人指责是不应该的,误会的是医生,责任也不在莎比啊,
想到这里,小穆的心情好了许多,自己脚步走的太快,看莎比艰难地行走,便把
自己的膀子伸了过去,莎比乖巧地伸出手臂,搭在小穆的膀子上,轻轻地依偎着,
女人的小鸟依人可能是天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然。小穆心里倒升起了一丝甜
丝丝的感觉。在这陌生的上海的子夜时分,这个不夜城其实已经一半进入了睡眠
状态,醒着的人,那么一点轻柔的贴靠与相互的扶持,便总会打动密封与窖藏得
很深的裸露的灵魂。这时候,人的灵魂本应该是裸露给梦境的,而一旦裸露给现
实,便会让现实也成为梦一般的缥渺与轻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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